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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王不易
来源:物质生活参考(ID:wzshck)
树洞
有位朋友跟我说,他自从年过35岁,就习惯了有空时去自家楼下的小酒馆喝一杯,一个人静静的,喝完,带着微醺回家,睡一个好觉,明天再起来面对世界。
我细细体会了他的这种情绪。应该是人到中年后一种无法排遣的惆怅,需要找一个树洞一样的地方倾倒掉,再出发。
后来我离职,两位同事为我送行。我们去了一家小酒馆。
老板为我们各调了一杯酒,酒至酣处,我们开始互相交流过去。
那一刻,在酒馆昏暗的烛光下,我忽然了解到我那位朋友迷恋这种小空间的原因:故事都是在这种环境下氤氲开的,无论你主观与否。即便没有对人敞开心扉,把浑身紧绷的自己在朦胧的酒气里泡一泡,好歹愿意试着对自己敞开心扉。
我渐渐地对小酒馆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。
在此之前,酒馆于我而言就是武侠小说里的酒栈,段誉和乔峰在那里喝过酒,黄蓉和郭靖在那里初相识,是总要有些许豪气才配得上的地方;或是后海与三里屯那喧嚣妖冶的酒吧,驻唱歌手的歌唱得怎么样不知道,门口拉客的贯口总是说得挺溜的,俗了,意思不大。
但我后来明白,那都不是小酒馆的定义。
“莫谈国是,勿论他人”
中国人是有着小酒馆传统的,只不过世事变迁,如今倒被日式居酒屋和西式酒吧抹去了最初的样子。
传统小酒馆永远弥漫着江湖气与风尘气。
酒馆里有规矩,譬如墙面上贴着条儿:“莫谈国是,勿论他人”,再譬如酒馆里头无生人,挤一挤,坐一桌,聊开了都是朋友。设若生了嘴角,不好意思,您请出。
可那规矩又不一定是有形的,不过是长年累月、人来人往后沉淀下来的一种集体共识。
在北京传统酒馆里,这种江湖与规矩流传着。
自民国时期到新中国成立之初,北京小酒馆风气是最浓厚的。北京爷们儿上班下班,开心懊恼,都爱往酒馆子里一钻,喝上一杯,暖心窝儿,解千愁。那胡同巷子弯弯绕绕的,可走不了几步,总能有个小酒馆候着您。
北京小酒馆很朴实,小门脸儿,进门就是柜台,四方桌四方椅,人少时坐个七八位,人多了拼个桌也挤得。
北京人三两聚头,上桌必点白酒,唯白酒衬得起爷们儿的身份。那时生活条件差,来人喝的大多是白薯酒,二两一毛四,二锅头是稀罕货,一般人喝不起。后来条件好了,北京爷们儿最爱的便是56度的红星、十三陵、牛栏山,莲花白、菊花白也不错。
小酒馆只供凉菜,没有热炒。没钱的吃点儿花生米、萝卜皮、开花豆、豆腐干、拍黄瓜,有钱的开点儿荤:肉皮冻、酱牛肉、酱肘子、蒜肠儿,还有那北京人最爱的炸货:炸小黄花鱼。就着下酒菜,幸福再提升一个高度。
江湖上还有传说,有没钱又好酒的主儿,买不起下酒菜,就着大盐粒儿也能喝几杯,更有甚者,以鹅卵石、铁钉沾酱或醋,舔个味儿来下酒。
民国时期的杂家、有“北京通”之称的金受申最喜“泡酒缸”,还为此写了一篇《饮酒》。他说,喝一壶北京黄酒,嚼一点牛肉脯、兔肉干,这才是最正宗的北京味儿。
“那就烫——四两”
东北小酒馆与北京小酒馆有着相同的江湖气。
前段时间我看了一部年代剧——《老酒馆》,讲的是民国时期一群闯关东下来的老客,在大连好汉街盘了间铺子,开了间酒馆做营生。比起那些以酒馆为载体发生的传奇故事,我偏偏最喜欢掌柜的那不偏不倚的江湖规矩:
“开店时不碰酒;来的都是客,不能厚了谁薄了谁;没酒德的人请走,汉奸不许进门”……在酒馆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,要立起来规矩,难;在乱世,能守住这些规矩,也难。可就是因为守着江湖规矩,才能在江湖上长久立足。
特殊时期过后,江湖早已远去,可东北小酒馆里还是养着一种酒客与掌柜之间的默契。
黑龙江作家阿成,写过一篇《小酒馆》。
东北镇子里的小酒馆,多为低矮的简易泥房,挂着火红的幌子。随便找一家探进去,迎接你的都是热气腾腾。大冬天,待老板娘热情地为你扫去身上的积雪,就可以开始琢磨这一顿了。
我最喜欢他点菜时那段与老板娘之间的对话:
有酸菜炖肉没有?
老板娘说,有。
酸菜咋样?腌的烂没烂?
可利整了,脆生生的。
我说老板娘,酸菜挑里头的心儿整。五花三层的肉片,也先用开水走一下油。汤里再放点宽粉条子,少放!别弄多了。是不是土豆粉?
老板娘说,指定是土豆粉!
“大眼珠子”一旁诚恳说,还是咱当地的土豆粉好。关里的地瓜粉,吃着烧心。
酒烫多少?
是纯粮食酒么?
那边的“大眼珠子”又嚷了起来,是纯粮的!小爷们儿,你一喝就知道了。
好,那就烫——四两。
主食吃啥?
有什么?
饺子、米饭、面条,还有大饼子,大渣子粥,看你得意哪口了。
饺子是什么馅的?
随你。你说了算。蘑菇馅也行。
大萝卜怎么样?
中。羊肉是吧?
对!明白人。
东北小酒馆的下酒菜就是那么的扎实,跟东北人一样实诚。东北人喝酒也很能下工夫,四两或许只是个起步价。酒足饭饱,这是东北人所追求的小酒馆的意义。
而在东北小酒馆狭小的空间里,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总是被挤压得很近。这种挤压并不具有侵犯感,相反,让人感到亲昵。
就像“大眼珠子”,他也许是食客,也许是老板,但总不认生,不让话落地。这让人感觉很熟络,就像归了家。
“喝站碗”
同样的熟络也发生在青岛啤酒屋。
因为本地产啤酒,所以青岛的酒馆多是与啤酒挂钩的,因啤酒而生的便是青岛式小酒馆——啤酒屋。
青岛啤酒屋也是很随性的分布,有的在街角,有的甚至就在小区楼下,搭个棚子摆几张凳子也是有的,不拘形式,给个小马扎也能坐着喝,实在没有坐的地儿,站着喝一碗就走。
青岛有个说法是“喝站碗”,早些时候卖啤酒的是街边的小卖部、副食店,人们经常站在门口喝上一碗就继续赶路,就像路过了一个凉茶铺。5分钱一碗,一毛钱两碗,喝一碗散啤就像喝一碗水一样随意,没有什么形式和讲究,解了渴,各自忙各自的去。
后来条件上来了,喝站碗的少了,人们开始去啤酒屋喝。
要寻找啤酒屋,只需要找着那个印着“青岛啤酒”四个大字的银白色大桶,就像武侠小说里酒栈前挂的“酒”字一般,是个揽客的标志。
有人提溜着蛤蜊、虾、蟹、鱼或蔬菜就来了,老板管加工,红烧、白灼、清蒸都成。空手来也成,辣炒土豆丝什么的,老板大火一开、锅颠几下就能上桌。而你只需要买好酒牌,尽情喝就行了。喝不完,酒牌老板也管退,绝无后顾之忧。
青岛本地人很少去啤酒节或啤酒一条街,那都是有钱烧的。他们就爱在啤酒屋里来一杯,夏天光着膀子流大汗,冬天就着炉子烤火,四厂的散啤,一厂的散啤原浆,他们嘬一口就能知道区别。
来啤酒屋喝酒的人,也大多是街坊邻居,瞧着面熟的就能说两句,胡吹海聊也没人管,故事与酒都尽兴了,乘兴而归。
“我是个很不好的人”
《正阳门下小女人》讲的也是小酒馆的故事。那间酒馆开在北京前门大街上。那个时期,饭馆都是国营的,到点开门到点关门,人多要排队,规矩多得很。倒是小酒馆,随性,自在,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,不论有钱没钱,都踏得进小酒馆的门,实在人多了拥挤,靠着门边儿、墙沿儿怎么都能喝一碗。
剧演到最后,主人公呼吁保存小酒馆文化。
那个时代是小酒馆滋生的土壤,但随着时代与人群的变化,小酒馆文化在渐渐式微。
这种呼吁其实未令我感到小酒馆危机,倒让我想起来日本导演北野武的故事。
北野武的父亲是一名粉刷匠,儿时的他对父亲的印象是——“每天都在施工现场、小酒馆和家之间做三点一线的往返运动”,连酒馆都是固定的。
而北野武长大后,常流连于新宿一带的爵士乐茶室。很明显,他与父亲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别。
但他有了年纪后,开始欣赏像父亲一样的劳动者。
“干完了一天活的木匠师傅,信步走进小酒馆,点上一壶酒,倒在小酒盅里,一口气喝下去,一边说好喝一边放下酒盅的样子是很有腔调的。虽然他们喝的大多是廉价酒,但他们喝酒的样子会让你觉得这酒一定很好喝,你会不由地也想点上一壶热酒来喝。”
这或许是市井力量的一种吧。小酒馆承载着这种平民力量。
年他出版了一本《北野武的小酒馆》,里面提到他常去的一家小酒馆。曾沉迷爵士茶室的他,最终与父亲殊途同归,选择了小酒馆。
图片来自网络
他与小酒馆老板相熟,常与老板谈论多种问题,甚至会一边喝着老酒,一边对老板说“我是个很不好的人”这种媒体会拿来做标题的话。
他像极了山田洋次导演的电影《家族之苦》里的那位父亲,每天总要到特定的一家小酒馆报道,喝一点小酒,吃一顿关东煮,和老板娘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,然后回家。
是不是人上了年纪之后总会寻归一个能令自己心安的小空间,而小酒馆是一种答案?
就当它是吧。
无论这种答案的模式是什么,我想总有人仍以它为答案吧。
参考资料:
[1].《他住五道营胡同,不过人们都叫他“安定门金爷”》,作者:陆波,腾讯《大家》。
[2].《老北京的小酒馆》,作者:九城了然,皇城根儿胡同串子。
[3].《小酒馆》,作者:阿成。
[4].《小时候,青岛人都是喝站碗的高手》,作者:独行客阿甘。
[5].《北野武的小酒馆》,作者:北野武,译者:姜向明。
*图片系视频截图